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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絮雨〉

當你說台北下了一天的雨,東京就降雨了。

細雨如絲,在地面上積成一面水鏡,然後又被天空的淚珠攪亂,碎成空氣裡潮濕的窸窣。放在窗邊的書本被打濕,裏頭的新詩綺語暈成一片,文句不成,只餘墨跡如卉。我伸手將窗關上,關得了雨水,關不得雨聲,打在玻璃上的水珠像是鼓掌,嘩啦啦啦,啪啪啪啪。

溫熱掌心覆上冰涼玻璃,溫差甚至在手指與窗戶之間積成霧氣。我對著電話那頭、海洋那頭的你說,這是絮雨,像絲線一般連結著天地。若我能捻絲為繩,是不是就能順著繩子去到你身邊?你笑了,說那不就只有在兩地為雨時,才能看見戀人的臉龐,觸碰彼此。這只好過牛郎織女一點點而已。我也笑了,人類在地圖上畫了許許多多實際上並不存在的線,卻沒有一條能將彼此相連。世界的構成並非經緯,而是脈絡,時間存在於動物的脈搏中,存在於植物果實的絡絲裡,當有生死,方有時更代迭。

雨聲暫歇,薄雲略開,尚未落盡的夕陽將水珠照得晶瑩。書櫃上的字典插嘴道,那是白雨,是能讓陽光變成鑽石的魔法。我在鑽石裡看到自己的倒影,那個自己有著圓呼呼的鼻子,向臉頰兩側脫落的眼睛,像是深海魚類,而房間裡的擺設都蜷著,將我包圍。突然,深海魚伸出鰭手,一把將我拖入那個跟你共傘的雨。

遠方輪胎滾過水窪的聲音沙沙,橡膠與水花交奏成空氣的節拍,隨著行人的腳步旋轉跳躍。初次與你共撐一把傘,打在傘面上的雨滴讓我心跳如鼓,耳膜上的脈搏幾乎要蓋過你說話的聲音,我只得將視線固定在自己腳尖,將全身神經都指向身側的你,將每個你說出的文字一一捕捉,排列,在心裡蔓延成花海。我小心翼翼地尋找落足點,一個踩空,墜入你眼裡的氤氳。

那是春時,是讓花朵綻放,讓新芽萌生,以溫柔遍灑萬物的綿雨。如果可以,想這場雨永遠不要停,想這段旅途永遠不要結束,想以水的花束定格兩人獨處的時間。

若聽我說起那場雨,你會略略撇頭,以單手覆雙頰,耳根泛紅,燦燦眼神無處安放。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平地跌倒,你說那時慌到愕然,再也不想經歷。但我仍會在你耳旁細細述說,直到櫻色裹上你的耳根,直到你視線再度與我相連。

雨又下了,譁然嘈雜卻使人寧靜。我閉上眼睛,你說,雨聲真美。

是啊,與你一起聽的雨,真美。